第十三章 玉殒再难觅

嫣寻和绯墨都在,见我请来了萧琮,绯墨喜出望外,趴在媜儿耳边道:“娘娘,皇上来了,皇上在外面等着您和小皇子呢,您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嫣寻直朝我递眼色,低声道:“李太医说月华夫人这一胎太险,奴婢刚才守在这里,倒出去的血水就有好几盆。月华夫人疼得死去活来也不见小皇子出来,只怕,只怕有性命之虞……”

我唬的忙道:“别胡说!”

嫣寻闭口不言,只蹙着眉。我见媜儿似乎连眼皮也撑不起,又听嫣寻这样说,心里的惊吓非同小可,忙握了媜儿的手道:“妹妹,妹妹你睁开眼睛看看,皇上还等着见妹妹呢!”

媜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紧阖的眼皮睁开了一条缝,我大舒一口气:“妹妹,我知道你受苦了,可是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若不尽快生下孩子,孩子便会憋死在你腹中,妹妹,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媜儿眼眶泛泪,凝视我吃力道:“姐姐,你们别哄我,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我掩上她的口:“尽瞎说,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的,姐姐难道不是这样过来的?”

媜儿唇角扯起小小的弧度:“姐姐,别瞒我了,我听到太医说这个孩子胎位不正,我这样辛苦也没生下来,自然不会是假的了。”

忽然,她痛得抓紧身上的毡子,咬出下唇一片斑斑血痕。我急出一身冷汗,却完全不能替她减轻半分痛苦,当真只有到了此时,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产婆掀开被褥,嘴唇抖擞着不敢说话,我情知不妙,不忍看,也不敢看,忙迭声道:“快请李太医!”

李献良一直在外殿回话,萧琮问的仔细,他也不敢有半点隐瞒。此时内殿咋呼起来,他忙跟着进来看了媜儿的情况,脸上豆大的汗珠就没停过,我见他喉间一阵吞咽,想必也是惊惶之极。

却听李献良战栗道:“微臣斗胆,月华夫人的胎像……请奉薇夫人移步。”

我听他那副口气,俨然是凶多吉少,浑身顿时像被泼了一桶冰水似的,骨头缝里都透出寒意来。

刚要举步,却被媜儿一把攥住了我的手,“不要走,姐姐,不要走!”

我看向李献良,无奈道:“李太医,皇上在殿外等消息呢。”

李献良会意,叹一声抽身而去。

我转向媜儿,忍着泪道:“我不走,好妹妹,你没生下孩子,姐姐就不走。”

媜儿脸上全无人色,白的近似透明,额发黏/腻的粘在脸庞上,连双眼也凹陷下去不少。

她喘息着,用尽全力吸了几口气,再用力坠下,抓着毡子的双手青筋突现,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产婆急的双手乱撮,只是不见孩子的头出来。

我背过身去失声恸哭,无尽的悲痛席卷着我的全身,媜儿正经历着一种怎样的疼痛和无望?我甚至都不敢想!

“姐姐,姐姐……”

我飞快的用宽大的石花广袖擦去泪水,转过脸来,媜儿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容,她声音极微弱,“姐姐,我从前害过你,为什么你还对我这样好?”

我道:“还说这些做什么?咱们是亲姐妹,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计较!”

媜儿艰难的笑笑:“姐姐,你来,我告诉你。”

我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媜儿的唇,她一字一句道:“姐姐,我走了,宫里还有一个人可以帮你。国师,他,他是我哥哥的亲生父亲!姐姐,你记着,他不会害你……”

这于我虽然也是惊天的大秘密,但我更多的是从媜儿的话中听出她俨然有交待身后事的意思,我骇的仰起头道:“你胡说什么?什么走不走的!你忍心看着孩子以后没有娘亲吗?”

媜儿的声音低微,逐渐趋于呓语:“姐姐,这孩子大概也是不想要我这个娘亲吧。我没有半分力气,你替我保住这孩子,他以后就是姐姐的孩子……”

我后背一阵阵发凉,不觉手足发软痛哭出声:“你疯了,你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管,还想要谁去疼爱他?”

此时听见内殿乱哄哄一团,萧琮也有些慌,陶美人再拦也是无益,他终究还是撂了祖宗规矩奔了进来。

媜儿一见萧琮双眼便放出光芒来,她颤巍巍伸出手抚上萧琮的脸:“临死……还能见你一面,真是福气……”

萧琮约是没料到情况如此凶险,又急又痛,按捺了怒气温柔道:“不会,你不会死,我在这里,你不会死!”

萧琮搂住媜儿的头,“你不要泄气,听产婆和太医的,那么多女人都能诞下孩儿,你也可以!这是咱们的孩子,难道你不喜欢?”

媜儿抓紧萧琮的胳膊,眉眼都是眷顾:“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只是,我怕我会害了他……”

她偏了头避开萧琮递过来的参片,眸子里尽是期冀:“阿琮,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因为姐姐才喜欢我的?”

我心中一凛,听见萧琮答道:“不,你是你,婉婉是婉婉。我爱婉婉,我也同样,爱你!”

他答的那样诚恳,那样自然,我绝不会相信他在撒谎,媜儿也是。

她笑得灿若春花:“我也是,我也是,阿琮,我那么爱你。”

陶美人微微撇嘴,似有不屑之意。她站在萧琮身后,却料不到被我瞥见。

产婆呼喊道:“月华夫人,您快用力啊!”

媜儿忽又燃起了斗志,牙间咯咯作响,她的汗水和血液好似已经流干,她的力气也已耗尽,但她依然愿意为了萧琮这句话奋起一搏。

她的样子让我想起回光返照四字,我突然骤升一股寒意,我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就在媜儿用尽全身气力的时候,我却恐惧的浑身打颤。

几个产婆突然同时惊呼一声,脸色极其难看,而媜儿的动作在这一刻,同时凝固。萧琮所有的表情也在刹那间停滞,我看见媜儿所有的气力烟消云散,她的身体软瘫得好像抽去了所有的筋骨,她的眼睛闭的紧紧的,她的牙齿也从嘴唇上松开。

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我拼命捂着嘴压抑着哭声,却遮掩不了压抑悲恸时喉头的哽咽和骨骼的轻响,众人哭做一团,唯独萧琮愣愣坐着,怀中紧紧搂着媜儿。他不相信,他甚至没有流一滴泪,可是我知道,他的泪在心中已经酿成了滂沱大雨。

“皇上,皇上!”产婆擦着额头的汗珠,“皇子还活着,可是……老奴不知道如何处理啊!”

我于悲恸中醒过神,对了,媜儿拜托我保住她的孩子,我就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可是她的孩子既然活着,产婆为什么不抱来给萧琮看?

我强撑着起身,嫣寻扶着我到媜儿下半身的方向,产婆一脸苦相揭开被褥,我脑中轰的一声巨响,差一点就踉跄倒地!

那孩子,那孩子居然是腿先出来!

产婆望着使劲乱蹬的小腿,战战兢兢道:“娘娘,这如何是好?月华夫人羊水早就破了,皇子此刻还活着,可见真是菩萨庇佑啊!但,但如若再拖延,这皇子必定会窒息的呀!”

我从惊骇中挣扎出来,是了,媜儿的胎是坐位,这孩子必定是腿先出来才会要了她的命,可是现在媜儿已经死了,孩子却还活着,难不成置之不理,让这个无辜的孩子殉葬不成?

不能!这是媜儿的骨血,是媜儿用命换来的孩子,绝对不能眼看着他窒息死在媜儿的身体里,若媜儿活着,也必定不会愿意用孩子换自己的命!

主意已定,我跪在萧琮面前,忍住悲恸道:“皇上,皇子还活着,可是现在头还深陷在月华夫人体内,嫔妾请皇上做主,剖开月华夫人腹部,取皇子出来!”

陶美人掩口惊呼,萧琮直勾勾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抹去眼泪道:“嫔妾请皇上开恩,剖开月华夫人腹部,救皇子一命!”

萧琮嗬嗬笑起来:“你要朕剖开媜儿的身体?”

李献良见状道:“皇上,奉薇夫人所说也有道理,月华夫人已经去了,可是皇子还活着,若不剖开月华夫人,皇子势必窒息而亡啊!”

萧琮冷的像一块冰:“就是这个坐胎害死了她,是吗?”

我眼看着那孩子的小腿动的越来越慢,急的焦头烂额,也不管萧琮喜欢不喜欢,“李太医,你精通医术,必然知道从何处剖才能不伤到皇子,你来!”

李献良觑着萧琮脸色,哪里敢动步,嘴上说着“微臣、微臣”就是不敢下手。

陶美人哭泣道:“龙胎未出世便害死了月华夫人,必是祖宗不忍见这样场面,才要收了他回去。娘娘,月华夫人尸骨未寒,你怎么忍心剖开她的身体?”

我眼见那孩子不能活,又急又怕,扑到萧琮面前抱着他的膝盖痛哭道:“皇上,皇上你开恩,媜儿已经没了,可是稚子无辜,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也跟着陪葬啊!皇上,才刚媜儿还说极喜欢这个孩子,这是她和您的孩子呀,难道你要媜儿死不瞑目吗?”

萧琮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他的神色略略显出几分缓和,我顾不上讨他的旨意,“李太医,快,快动手取出皇子来,快呀!”

李献良是个圆滑的人精,见萧琮始终不开口,哪里敢以身犯险?此刻嗫嚅道:“娘娘,皇上不下旨,微臣不敢亵渎月华夫人躯体。况且微臣双手都是汗,实在,实在拿不稳医刀……”

“我来!”

身后响起崔钰的声音,我泪眼朦胧转过身,他健步如飞,也不向萧琮请安,也不开口讨圣旨,只躬身对媜儿的躯体道了一声得罪。

第一刀下去的时候,萧琮的身体晃了晃,我仍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腿泣道,“皇上,走了的人已经走了,可是活着的人仍然要活着!皇上悲痛难抑,嫔妾何尝不是?但请皇上做主,查明究竟是谁故意拖延时间不许飞寰殿通报!”

萧琮阖上眼睛,一滴泪滑了下来,“不用查了,是……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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