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归宁

大殓十日后,朝中因崇贵谋逆一事对太后加谥之事颇为争议,诸大臣纷纷上奏应以皇贵太妃之礼下葬太后,不系世宗先帝谥,不祔太庙。奕渲将诸大臣的请求一一驳回,并回复:庶人崇贵谋反一事经查实与太后无关,皇太后即为朕的生母,若因庶人崇贵一事迁怒太后于孝义不合,于情理亦不合。八月初,奕渲感念太后多年养育之恩,命大臣们隆重治丧,并为太后上谥号“恭肃”,全谥为:孝恭肃德康慈昭章皇后,与先帝同葬裕陵。自己则着重服为太后戴孝,更辍朝一月不御正殿,待太后丧礼毕,奕渲整个人都消瘦憔悴了许多。

丰德十年的中秋家宴也在太后的新丧之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为太后守孝三月期满之后,丰德十年十一月十九,奕渲遵照恭肃太后遗命,将先帝第六女、自己异母同胞的皇妹奕宓赐婚与丰德九年春闱的新科状元杨晟铭,并重新恢复了杨晟铭翰林院修编一职。杨晟铭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翰林院修编一跃成为了当今皇帝的妹夫,日后的仕途和荣华自是不必多说了。

当沐婉芙再次见到奕宓和杨晟铭时,已是他们夫妇二人婚后自苏杭游玩归来的一月后。彼时,宫中除了皇后和德妃的位份最尊以外,再屈指可数的主子便是诞育了一子一女的禧妃沐婉芙了,这一年她二十岁,在后宫的腥风血雨之中磨炼了整整。

下朝之后,奕渲在皇后的坤宁宫接见了奕宓夫妇,奕宓已从一个天真任性的少女蜕变为一名娇美动人的少妇,一袭桃红色倭缎真金湘绣鸳鸯戏水对襟滚狐毛缎袍将奕宓的美系数凸显,梳着宫中命妇们统一的燕尾髻,两鬓的双喜吉庆鎏金米珠流苏簪随着奕宓的说笑轻轻地晃动着。夫妇二人十指紧扣,让人好不羡慕,殿中唯有沐婉芙一人坐立不安。

“皇兄,您都不知道此次杭州之行,我们可是见了好些稀奇的玩意儿。若不是臣妹急着进宫给皇兄请安,我们还打算再在那边住上些时日呢。”奕宓牵着杨晟铭的手笑盈盈向奕渲说着,现在的她与之前那个为情寻死觅活的奕宓实在是天壤之别,原来夫妇之间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便是如此。

奕渲捏了捏奕宓的鼻尖,向她道:“你这个贪玩的小东西,如今已嫁为人妻,就应当像你的几位嫂嫂们学学如何在公主府内操持家务,却一心想着游山玩水。俗语果然说的不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呀!!”

“皇兄!!”奕宓娇嗔地唤着,只羞红了脸往杨晟铭的身边靠。

此举,倒是把皇后和德妃给逗乐了,德妃亦满脸笑意地向奕渲说:“皇上,恕臣妾直言。咱们的惠儿妹妹此刻心中恐怕只有咱们的额驸大人一人呢,哪还容得下咱们呀,咱们也别再与他们玩笑了,否则惠儿妹妹可就真的要躲进额驸大人的怀里去了。”

“皇兄好坏,就知道让沁如姐姐欺负人家,日后臣妹可就不再进宫给您请安了,省得你们这样嘲笑人家。”奕宓的脸愈加的红了起来,只窘迫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杨晟铭也开腔帮着娇妻向奕渲和皇后等人讨饶:“皇上、皇后娘娘、德妃娘娘,你们就别再取笑宓儿了,微臣替宓儿向你们讨一回饶了。”

奕渲笑着摇了摇头,宫中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诸多不快之事,如今难得能有这样和睦热闹的情形,倒底是皇后帮着说了两句,“罢了罢了。香穗,快去将皇上为公主和额驸准备的礼物呈上来,咱们只顾着说话,却忘了这件事情。”

“是。”香穗应了是,便去内殿取了。

奕渲啜了口茶,又叮嘱奕宓:“宓儿,如今你的婚事能这样圆满皇兄是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皇额娘在世时,最大的愿望便是看着你们二人能结为夫妇,今日皇兄见你们夫妻和睦,恩爱无比,朕这个做皇兄的总算是可以放心了。皇兄对你们没有特别的期望,只希望你们过得和和美美的就好。夫妇之道贵乎坦诚,成家之后你便是大人了,日后可不许再使小性子了知不知道?皇兄可不希望你成婚以后隔三岔五的进宫来向你皇后嫂嫂哭诉什么。晟铭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有他照顾你,皇兄很放心。”

一番话语,是兄妹之间最最平常的关怀之情,奕宓与杨晟铭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夫妇二人笃定地点了点头,香穗也将皇后准备下的礼品呈了上来。

“还请皇上放心,微臣必定会生生世世的照顾好宓儿。”杨晟铭也向奕渲和在场的皇后、德妃三人保证着。

奕宓的目光不经意间与沐婉芙极力闪躲的眸子触在了一起,只是那一瞬,沐婉芙端起了茶盏借此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如今他们都已经成婚了,她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难道只是因为他当年没有实现对自己实现的那句承诺。

礼品呈上之后,香穗打开了红绒锦盒,一整块玉质上乘的温润玉佩静静地摆放在锦盒之内,奕渲起身亲自取了玉佩交与他们夫妇二人,“这玉佩,是皇兄命他们特意为你们打造的。此玉佩合并在一起是一幅并蒂莲花鸳鸯戏水同心佩,分开之后,又是彼此独立的两块玉佩。皇兄今日将它们送与你们夫妇二人,希望你们日后能够夫妻同心,和和美美,比翼双飞。”

杨晟铭与奕宓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玉佩,“皇兄的心意臣妹和晟铭必定牢记于心。

“皇上和皇后娘娘送了惠儿妹妹和额驸这样应景的礼物,可见臣妾的礼物倒落了俗套。”德妃一壁说,一壁示意紫竹打开了自己备的礼物,紫檀描金鸳鸯钿盒之内放着一支款式精美的簪子,“这支簪子说起来倒算有些来头。这还是臣妾进宫那年,皇上赏下的紫玉瑞珠步摇,臣妾觉得这簪子做工精美,一直也没舍得取出来戴;如今正好借花献佛了,还望惠儿妹妹不要嫌弃才是。”

奕宓上前接过了钿盒,起身朝德妃福了福身子道谢着:“谢德妃娘娘赏赐。”

“不敢不敢,惠儿妹妹太客气了。我也落句俗套了,本宫希望惠儿妹妹和额驸大人早生贵子,如此雪鸢他们也就有了玩伴不是。”德妃笑着看向他们夫妇二人。

奕宓的脸上再次被玫瑰色的红晕所晕染,只低了头不说话,沐婉芙也将自己备下的礼物拿了上来,“惠儿妹妹与额驸大人新婚不久,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们的,所以趁着这两日得闲的时候带着宝娟她们绣了这对鸳鸯锦绣荷包送与公主和额驸大人,愿惠儿妹妹和额驸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禧妃娘娘赏赐。”杨晟铭起身接过了宝娟递过来的荷包,微微躬身以表谢意。

奕宓走到杨晟铭的身边接过荷包细细看了起来,抚着绣得栩栩如生的鸳鸯图案欢喜道:“婉芙姐姐的手艺还是这么好,相信有了姐姐这锦绣鸳鸯荷包的美好寓意,我与晟铭哥哥必定会长长久久呢。”

沐婉芙只平和地笑了笑,便也不再多言。

奕渲见他们如此恩爱便也终于放心了:太后身前的遗愿总算是实现了。临近巳时,奕渲留了奕宓夫妇二人在宫中用了午膳才去了养心殿处理政务,奕宓夫妇在坤宁宫陪着皇后说了些话也跪安出了宫,皇后又将临近年节的诸多事宜提前交待了德妃和沐婉芙。自打锦妃自裁后,宫中资历颇深的妃子便也只剩下德妃、珍妃、禧妃和丽贵嫔了,皇后眼前也不放心将事情再交与其他人打理,所以只让德妃带着沐婉芙一起历练历练。待皇后将一切都交待完毕后,德妃与沐婉芙一同跪了安也都带着各自的侍女回去了。

出了坤宁宫,沐婉芙长长地送了口气,甬道内的风声凛冽地呼啸着,她将脸躲在了立领竹叶青缠枝花纹鹤氅内,天空中又下起了雪珠子。高高的花盆底踩在青石砖面上,每走一步,沐婉芙都十分的小心,被送去宫外避痘的永珎虽然保住了性命,自他回宫之后便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不是风寒便是高热,从没有一日消停过。一个小小的孩子对世间的一切都还一无所知却要遭受这样的病痛折磨,想到此处,沐婉芙的心又痛了起来。

“主子,咱们是回宫还是去阿哥所看望六阿哥?”宝娟小心地问着。

沐婉芙一手拢着暖炉,一只手停在半空,直到雪珠子打在她的手掌中才吩咐宝娟:“回去吧!珎儿应该睡了,这孩子难得能睡一会儿好觉,咱们还是不要吵他了。”

“是!”宝娟答应了,便扶着沐婉芙款步走回了福泰宫。天寒地冻的,手和脚都有些麻木了,在坤宁宫内坐了那么久,才知道宫外原来这么冷。

如今宫中,再也没什么人和事能撼动自己的地位,沐婉芙此时此刻总算可以松上一口气了,现在她唯一的指望便是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她则在岁月流逝中漫漫老去。在以后每个温暖的午后,饮着茶,靠在软榻之上回忆着往日的种种:快乐的,不快乐的。

福泰宫的暖阁内,早已有一名贵客顾自在殿中饮着茶,纤纤玉指之上的宝石戒指散发熠熠光辉,紫檀木案桌之上放着一对锦绣鸳鸯荷包,那荷包之上的鸳鸯图案栩栩如生。

暖阁内,绣鸾绣凤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麻四则守在宫外焦急地等着沐婉芙回宫。

午时一刻,沐婉芙总算回来了,麻四上前请了个双安,方道:“主子,您可算回来了。敏慧公主已经等了好一会呢,奴才留了绣鸾、绣凤在暖阁里好生的伺候着呢,主子还是进宫看看去吧。”

“知道了。”沐婉芙不知奕宓这个时候见自己究竟有什么事,不动声色地应了句便也领着麻四和宝娟进了宫内。

暖阁内,奕宓果然端坐在暖炕上等着沐婉芙,红艳艳的茶汤映得奕宓的脸色愈发的明艳照人,“让公主久等,是本宫失礼于公主了。”宝娟替沐婉芙解下了鹤氅,沐婉芙拢着手炉坐到了奕宓的身边,绣凤已奉上了茶水。

“禧妃娘娘客气了。”奕宓客气地回了句,放下茶盏之后才将手边的荷包推倒了沐婉芙的手边,“本公主今日前来是将这鸳鸯荷包送还给您的。自我与额驸成婚之后,便夫妻和睦,恩爱异常,而晟铭哥哥之所以会退婚的缘由我也不想再去深究了。本公主相信,就算没有禧妃娘娘亲手缝制的这对锦绣鸳鸯荷包做贺礼,我们也一样会白手偕老,不离不弃。”

沐婉芙看了眼手边荷包,吹了吹滚烫的茶水,饮了一口才继续说:“不过是一件身外之物罢了,公主何必如此介怀,本宫是真心祝福你们夫妻二人的,并没有恶意。”

“今日归宁给皇兄请安,一来是让皇兄放心,二来也是希望禧妃娘娘您能明白,如今晟铭哥哥已是我的夫君了,我不允许有人对他还抱有不该有的幻想。”奕宓的语气是**裸的警告,“听说珎儿近来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禧妃娘娘还是在珎儿的身上多花些心思才好。不必相送了,若是可以避免的话,咱们日后还是不要相见的好。”语毕,奕宓的倩影渐渐走出福泰宫的正殿。

锦绣荷包留了下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沐婉芙也已清楚了什么才是她想要的。殿内的沙漏静静地滴着,沐婉芙独自坐在殿中饮着热茶,螭龙纹香鼎内的沉香屑淡淡地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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